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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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葉薇以為狄特裏希會更有耐心一些。
但是她錯了。
蟄伏多年的銀白毒蛇已經無法對唾手可得的獵物繼續忍耐下去, 況且，她和他還有一筆沾著血的陳年舊帳要算。
他也許是有點迫不及待了吧，葉薇能從緊繃冰冷的空氣中, 嗅出一絲隱忍已久的嗜血之氣。
面對黑洞洞的光能槍槍口, 手無寸鐵的她只能放下手中的資料，看著同為聯邦軍人的Omega被帝國衛兵一個個押送離開會議室。
半個小時前，她們還在這裏與帝國軍部的相關人員就軍部Omega的職能範圍進行討論, 帝國的Alpha和Beta十分頑固, 咬死了不肯讓任何一個Omega進入指揮系，有萬分之一沾染指揮官權柄的可能也不行。
變故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
最先是那個始終緊皺眉頭一言不發的Alpha中將忽然臉色一變，像是從耳機中的某個特殊頻道接收到了指令。
很快會議室就安靜了下來，葉薇和其他聯邦Omega眼睜睜地看著所有帝國人神情冰冷地離開了會議室。
荷槍實彈的帝國衛兵接管了這裏。
有人發出抗議, 但不滿的聲音全被忽視, 會議室裏的人一點一點地變少, 只留下葉薇獨自面對著這滿室死寂。
軍靴叩擊地面的聲音由遠而近。
那個人已經站在會議室的門前, 卻遲遲沒有推門而入。
與其這麽坐著被死一樣的寂靜和等待所折磨，還不如主動了結這一切。
葉薇徑直起身，拉開了會議室的門——
等待她的不是衛兵的警告和槍口, 而是一條被夕陽昏黃的暖光鋪滿的空蕩走廊。
那些全副武裝的衛兵不知何時全部撤退, 作為帝國軍部總部建築中的一部分, 會議室此時外聽不見任何文職人員交錯行走的腳步聲。
像是被清空了一樣。
走廊邊緣的正面落地窗前，有一個人靜靜地佇立著。
陽光為他的發絲鍍上了一層鉑金色，葉薇停下腳步, 那個人微微轉過臉來，側臉的輪廓幾乎像是透明的, 唯有那只石榴色的眼珠剔透得像是寶石。
“依文潔琳……”她一時間除了那只石榴色的眼睛之外什麽也看不見，直到那個人在光芒中徹底轉過身來時, 葉薇才如夢初醒般警惕起來。
那雙隱沒在背光陰影中眼睛，一只淺緋，一只猩紅。
面前的這個人是……狄特裏希。
“歡迎回家，赫琳。”
陰影裏的君主向前踏出一步，張開手臂攫獲那只私自離家的兔子。
葉薇能聞到他身上清淡冰涼的香氣，她在Alpha高大身軀投下的陰霾中全力閃躲，最後還是因為這具變得遲鈍的身體反應不及而被星際間頂級的獵食者所禁錮。
作為被捕食的一方，她尚且面不改色，可是那個將她攏住的Alpha卻像是被燙到了一樣，猛然松開了已按在爪下的獵物。
狄特裏希似乎根本沒有想到，會這麽輕而易舉地就抓住她。
也許在他的設想裏，赫琳會在第一時間就解開他的禁錮進行反擊，他們可以你來我往地交手一整個黃昏。
分離太久的野獸會在再次見面時警惕對方，逡巡試探，甚至發出攻擊前的低吼咆哮，最後大打出手，死死纏鬥在一起，將自己的牙刀深深地紮入對方的血肉中。
這都沒關系，它們會從彼此熟稔的血腥氣中重新認識。
絕不會是現在這樣。
屬於女性Omega的、光潔纖細的脖頸，看起來是那麽脆弱易碎。
“赫琳？”狄特裏希輕聲說。
葉薇神色莫名地看著他，“代號赫琳的行動檔案已經封存，你想要覆仇的話，我也隨時奉陪。”
“不過別找錯人了，我的名字是葉薇。”她頓了頓，冰寒的聲音響起時，她也看到那些奇異明亮的光熱，從那雙異色的眼瞳中漸漸熄滅。
屬於血色暴君的臉依舊完美無瑕，沒有留下任何傷痕，仿佛那個暴雨之夜所發生的一切從來沒有存在過。
石榴色的人造義眼看不出絲毫不自然的地方，連瞳孔細微的收縮放大都無比清晰。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覆仇？”
“我為什麽要恨你？”
他當然有充足的理由憎恨葉薇。
只是在這一刻，葉薇從那雙由她親手締造的鴛鴦眼中，只看到平靜得近乎柔情的碎光。
“赫琳，”狄特裏希嘆息般地低聲道，聲音輕緩如溪流，“難道我身上就沒有流著伊卡聯邦的血嗎。”
這也許是他的陷阱。
狄特裏希慣常用他異於Alpha的驚人美麗蠱惑人心，盡管他自己沒有這樣的自覺，但任何人看到他仿佛無時無刻不在發光般的容顏，聽到那仿佛太陽神隨手撥弄琴弦般的低沈嗓音，都會不由自主地臣服、虔信。
葉薇並沒有被他迷惑。
在這個寂寥無人的黃昏走廊之中，狄特裏希的傲慢徹底激怒了她。
他渾身上下毫無防備，每一絲肌肉都仿佛輕松得不能再輕松，像是慵懶的獵豹懶洋洋地曬在夕陽溫熱的餘暉中。
對於這樣一個完全不設防的敵人，就算葉薇的身體不在巔峰狀態，也能夠輕而易舉地將他完全壓制。
帝國之主被她突然襲擊之後，空氣裏漂浮的塵埃依舊在玻璃窗透過的暖黃光芒中緩慢地漂浮沈降，沒有絲毫異常的氣流攪亂它們的浮動的節奏。
這下葉薇才是真的確定了，狄特裏希的確是孤身前來。
她的手掐住他的喉管，逐漸收緊的力道讓Alpha蒼白的臉色也浮起了詭異的潮紅。
他甚至沒有掙紮，就在葉薇以為自己就要這麽扼死未來的血色暴君之時，屬於男性的筋骨分明的修長手掌輕輕地包裹住了她的手。
他終於要反抗了嗎？
葉薇沒有想到的是，那只手只是輕輕地勾住了她的指節，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姿態引導著她的手從頸窩滑下，沒入領口的陰影之中。
他的衣帶不知何時解開了。
交疊的領口隨著他們的手指向兩旁散開，露出蒼白肌肉上猙獰虬結的積年疤痕，很難相信這是屬於帝國暴君的身體，看起來更像是被折磨得體無完膚的奴隸的皮膚。
葉薇的眼神凝住了。
狄特裏希的胸膛中央，粗暴地鑲嵌著一顆光芒璀璨的赤紅晶體。
曾是“赫琳”的時候，她為狄特裏希處理過很多次身上的傷口，葉薇確信在那之前，他的身上是絕對沒有這麽一個詭異的玩意的。
Alpha輕輕喘了一口氣，氣流微顫的尾音聽起來像是一聲如釋重負的低笑。
“按下它吧，赫琳。”他捉著葉薇的指尖，讓她柔軟的指腹在殷紅如血的晶體上摩挲，像是想讓她記住每一道光滑切面的紋路一般，“從來沒有什麽和平可言，你所喘.息的這一瞬，不過是短暫的休戰期。”
“這是什麽？”葉薇心中隱隱有了一個猜測，但這莫名的直覺竟讓她也感覺到了恐懼。
狄特裏希握著她的手稍稍用力往下，葉薇立刻反射性地甩開了他的手，力道之大，讓Alpha的肌膚上登時留下了一道紅痕。
“現在是聖血節，帝國的貴族幾乎都聚集在帝星，”狄特裏希慢慢地說，像是在給孩子念一本睡前童話，“只要你啟動它，你恐懼的一切都將不覆存在……包括我。”
葉薇更加確定了，這枚造型詭譎的赤紅晶體，恐怕就是原著結尾時暴君毀滅帝星的啟動裝置。
它竟然就安裝在帝國皇帝的胸口。
“怎麽了赫琳，你怎麽在發抖？這不是一直以來，你夢寐以求的東西嗎。”狄特裏希的聲音蠱惑地響起，“按下它吧，你在猶豫什麽？”
沒錯，只要帝星十二區在這時候被引爆，整個帝國都將陷入史無前例的癱瘓。伊卡聯邦可以輕而易舉地占領帝國，徹底結束這場戰爭。
葉薇很清楚，狄特裏希不是一個會開玩笑的人，他說這是帝星的□□，那它就一定是。
唯一的代價，只不過是她也會隨著帝星化為宇宙間的星塵罷了。
而那些生活在帝星的帝國普通人，還有被排斥在外的異色種奴隸，也會淪為帝國皇室和貴族們的陪葬品，永遠地消失。
居住在帝星的人很多，但是對於整個帝國、再加上整個聯邦來說，龐大的數字也被比較得微不足道。
不會再有什麽見鬼的劣等人口清除計劃，養父艾德文上將不會戰死，養母漢莎夫人不會被帝國人活活燒死，那些許許多多她不知道名字的聯邦人不會因為帝國、因為狄特裏希而流離失所。
只要她，將原著的結局提前。
“赫琳，”狄特裏希喃喃地叫著那個虛假身份的名字，“我現在，感覺到好溫暖。”
“從前的每一天都太冷了，冷得讓人的骨頭都快要凍碎。”他又將葉薇的手捉進了自己的掌心中，像是要靠著這一點點肌膚所傳遞的溫度逃離凍斃於風雪的命運。
“不過沒關系了，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我們？
葉薇霍然起身揪住了狄特裏希的衣領，“你知道依文潔琳還活著！”
狄特裏希微微頷首，像是兄長般包容著不懂事的孩子胡鬧，唇邊淺含著些許笑意，“母親會回到我們身邊的，不過不是現在。”
他所透露出的信息意味著，依文潔琳現在不在帝星！
萊塞亞沒有騙她。
“讓母親開心一下吧，毀掉這座她不願再看一眼的囚籠，”狄特裏希又開始帶著葉薇的手往胸膛前的血紅晶石走，聲音嘶啞如蛇信吐露，“作為我們一起送給她的禮物。”
“這不是我想要的結局。”
出乎狄特裏希意料，黑發的女性Omega只是松開了他的衣領直立起身，不再對那顆在雪白襯衣皺褶下若隱若現的紅晶石投註一眼。
葉薇閉了閉眼，才以冰刀般的視線看向狄特裏希，“你也休想用它來威脅我。”
銀白如月色的長發隨著Alpha起身的動作而漂流搖蕩，那種陰鷙冰冷的瘋狂從狄特裏希俊美無儔的臉上消退得一幹二凈。
“你不知道自己錯失了多好的一個機會。”他平靜地說。
夜色像是滴入水面的一滴墨，濃郁的暗紫色從遠處的天幕漸漸浸染深入，走廊中幽暗晦明的光影雕刻出狄特裏希如大理石雕像般的臉部輪廓。
那雙異色的眼眸如同深淵中點燃的鬼火。
刺眼的白光在身旁炸裂開來的同時，伴隨著炮火的轟響和尖銳的警報聲，在一切混亂無序的喧噪中，身穿帝國制服的Alpha軍人步履平穩地迎面走來——
那道烏黑的軍裝身影穿過了葉薇，恍若無覺地走向走廊盡頭。
“三小時前，駐守在帝國邊境的某支艦隊發送了這段投影。”狄特裏希的聲音在葉薇身側響起，他微側過頭看向目光陡然銳利的Omega，意有所指地說，“看到你的熟人了嗎？”
葉薇的瞳仁死死地鎖定在破損舷窗外的那只登陸艦上。
屬於伊卡聯邦的軍用先鋒登陸艦之後，是一整支訓練有素的聯邦艦隊。
本應駐守在朗基努斯要塞的第七艦隊，為什麽會忽然出現在這片星域襲擊帝國的巡航艦……
在紛亂的炮火之中，這只受損嚴重的帝國巡航艦憑借著駕駛員極其可怕的技術躲開了第七艦隊光刀般鋒利的進攻，斷尾求生後避免了任人宰割的命運。
屬於帝國的援軍也已經到達，巡航艦在掩護之下回歸了主艦的通道入口。
葉薇似乎沒想到自己會有在戰場上為帝國人捏一把汗的時候。
在全包圍的立體投影之中，如同身臨其境一般感受到當時的每一寸空氣的流動，進入主艦後沒有聽到艦隊人員的死亡通報，她幾乎下意識地長舒了一口氣。
還有轉圜的餘地……她擡起眼，正好撞上了狄特裏希似笑非笑的眼神。
他好像覺得她的反應很有趣似的。
狄特裏希並不是一時間心血來潮，為了與她單獨見面就大張旗鼓地關押了正在參與軍部交流會議的伊卡聯邦人員。
在戰時狀態下，他的舉措是完全合理的。
從現在起，伊卡聯邦的Omega們就是白送給帝國的人質。
大概是篤定了她沒有逃跑的可能，也無法再將帝國的機密洩露，狄特裏希就這麽風輕雲淡地將前線的作戰記錄完全在她眼前敞開。
接下來的數十分鐘裏，葉薇幾乎忘記了自己仍然處於狄特裏希的獠牙之下，她近乎貪婪地沈浸在全息作戰投影之中，恨不得連每一個微不足道的信息都牢牢記住。
帝國是棘手的敵人。
現在她就身處於這只猛獸的頭腦中，帝國艦隊在首腦的指揮之下每一次精妙、精準的閃避與反撲像是刻印進了她的本能之中。
她目光覆雜地看向坦然的狄特裏希。
與常規的邊境沖突不同，他是這一場攻防戰之中的遠程指揮官。
熾天使號也無法再三個小時之內在帝星與帝國邊境之間躍遷一個來回，如果不是清楚這一點，她幾乎就要以為狄特裏希親自坐鎮於帝國邊境，預先就對伊卡聯邦的突襲做好了準備。
戰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然而帝國的指揮官就如同頂級的演奏指揮家一般將每一個重音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節奏和韻律之中。
他幾乎是游刃有餘地完美應對了這場襲擊，在人意想不到的時候一轉攻勢，像是一只被獵物的垂死掙紮取悅的貓科動物一樣喜怒不定，耍弄得厭煩時幹凈利落地朝獵物的喉管落下利齒。
到底是誰在指揮第七艦隊，是誰策劃了這次破壞和談條約的襲擊！！
眼看著第七艦隊就要在狄特裏希的進攻下潰不成軍，葉薇攥緊了拳頭，死死咬住牙。
她要記住這一幕，十倍、百倍地——
一支漆黑的艦隊如黑刃般刺入了戰場。
混亂的戰局像是一塊千瘡百孔的黃油，被一把銀亮鋒利的餐刀絲滑順暢地一分為二。
狄特裏希的攻勢被切斷了。
那支漆黑的艦隊靜靜地佇立在兩軍之間，仿佛一頭隱沒在黑霧之中沈睡的深淵巨獸，被外界的嘈雜煩擾了清夢，半睡半醒、半是威脅似的噴了個響鼻。
不會有人試圖在這個時候將它激怒的。
“通訊器打開了嗎？”聲氣溫和的青年男聲頗有耐心地問道，通用頻道忠實將他的聲音記錄了下來。
“已經打開了？！”那個聲音慌亂了一瞬，似乎還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很快就鎮定了下來，用溫潤平緩的語調從容自若地繼續道，“場地租用費麻煩雙方結清一下，唔，好像還有非法侵入領地造成航線阻塞的損失賠償、星系居民受到流彈驚嚇的精神賠償費用……”
通訊頻道中忽然傳來一陣陣紙頁翻動的窸窣聲響，真不敢相信星際時代竟然還有人在使用紙質賬單。
戰場上令人屏息的半分鐘艱難地過去，頻道裏的那個人才笨手笨腳地翻到了賬單的最後。
他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像是被賬單上的天文數字嚇到了一樣，轉過頭遠離了收音設備，通訊頻道裏模模糊糊地傳來一聲，“要這麽多嗎，好像有一點太過分了。”
接下來的半分鐘裏，在通訊頻道中近乎玩笑般的討價還價中度過了。
發生了一點小小爭執後，那個聲音的主人終於回來了，用沒什麽攻擊性的溫軟語調幹著星盜最擅長的催賬的活兒。
“……請在七個星歷工作日內結清費用，如需以物資抵押，請運送至荒蕪星C線航道中轉站，我們的工作人員會及時清點。”
荒蕪星？
開玩笑的吧，荒蕪星的星盜找上帝國和聯邦的交戰艦隊討要場地使用費……
葉薇恍恍惚惚地眨了眨眼，幾乎要以為自己在做夢。
投影裏的狄特裏希像是終於受夠了這場鬧劇，在帝國內部的通訊中發出一聲冷笑，下令撤離。
葉薇下意識地看向身側的真人，銀發的Alpha察覺到她的目光，回以一個頗有少年氣的無奈笑意。
在戰場上遇見這種無賴，的確讓人挺無語的。
葉薇很清楚狄特裏希為何毫不戀戰，在這種多方勢力摻雜的戰局之中，及早抽.身才是一個理智清醒的指揮官的第一選擇。
然而第七艦隊的指揮官似乎已經失了智。
“不可能！他不可能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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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薇以為狄特裏希會更有耐心一些。
但是她錯了。
蟄伏多年的銀白毒蛇已經無法對唾手可得的獵物繼續忍耐下去, 況且，她和他還有一筆沾著血的陳年舊帳要算。
他也許是有點迫不及待了吧，葉薇能從緊繃冰冷的空氣中, 嗅出一絲隱忍已久的嗜血之氣。
面對黑洞洞的光能槍槍口, 手無寸鐵的她只能放下手中的資料，看著同為聯邦軍人的Omega被帝國衛兵一個個押送離開會議室。
半個小時前，她們還在這裏與帝國軍部的相關人員就軍部Omega的職能範圍進行討論, 帝國的Alpha和Beta十分頑固, 咬死了不肯讓任何一個Omega進入指揮系，有萬分之一沾染指揮官權柄的可能也不行。
變故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
最先是那個始終緊皺眉頭一言不發的Alpha中將忽然臉色一變，像是從耳機中的某個特殊頻道接收到了指令。
很快會議室就安靜了下來，葉薇和其他聯邦Omega眼睜睜地看著所有帝國人神情冰冷地離開了會議室。
荷槍實彈的帝國衛兵接管了這裏。
有人發出抗議, 但不滿的聲音全被忽視, 會議室裏的人一點一點地變少, 只留下葉薇獨自面對著這滿室死寂。
軍靴叩擊地面的聲音由遠而近。
那個人已經站在會議室的門前, 卻遲遲沒有推門而入。
與其這麽坐著被死一樣的寂靜和等待所折磨，還不如主動了結這一切。
葉薇徑直起身，拉開了會議室的門——
等待她的不是衛兵的警告和槍口, 而是一條被夕陽昏黃的暖光鋪滿的空蕩走廊。
那些全副武裝的衛兵不知何時全部撤退, 作為帝國軍部總部建築中的一部分, 會議室此時外聽不見任何文職人員交錯行走的腳步聲。
像是被清空了一樣。
走廊邊緣的正面落地窗前，有一個人靜靜地佇立著。
陽光為他的發絲鍍上了一層鉑金色，葉薇停下腳步, 那個人微微轉過臉來，側臉的輪廓幾乎像是透明的, 唯有那只石榴色的眼珠剔透得像是寶石。
“依文潔琳……”她一時間除了那只石榴色的眼睛之外什麽也看不見，直到那個人在光芒中徹底轉過身來時, 葉薇才如夢初醒般警惕起來。
那雙隱沒在背光陰影中眼睛，一只淺緋，一只猩紅。
面前的這個人是……狄特裏希。
“歡迎回家，赫琳。”
陰影裏的君主向前踏出一步，張開手臂攫獲那只私自離家的兔子。
葉薇能聞到他身上清淡冰涼的香氣，她在Alpha高大身軀投下的陰霾中全力閃躲，最後還是因為這具變得遲鈍的身體反應不及而被星際間頂級的獵食者所禁錮。
作為被捕食的一方，她尚且面不改色，可是那個將她攏住的Alpha卻像是被燙到了一樣，猛然松開了已按在爪下的獵物。
狄特裏希似乎根本沒有想到，會這麽輕而易舉地就抓住她。
也許在他的設想裏，赫琳會在第一時間就解開他的禁錮進行反擊，他們可以你來我往地交手一整個黃昏。
分離太久的野獸會在再次見面時警惕對方，逡巡試探，甚至發出攻擊前的低吼咆哮，最後大打出手，死死纏鬥在一起，將自己的牙刀深深地紮入對方的血肉中。
這都沒關系，它們會從彼此熟稔的血腥氣中重新認識。
絕不會是現在這樣。
屬於女性Omega的、光潔纖細的脖頸，看起來是那麽脆弱易碎。
“赫琳？”狄特裏希輕聲說。
葉薇神色莫名地看著他，“代號赫琳的行動檔案已經封存，你想要覆仇的話，我也隨時奉陪。”
“不過別找錯人了，我的名字是葉薇。”她頓了頓，冰寒的聲音響起時，她也看到那些奇異明亮的光熱，從那雙異色的眼瞳中漸漸熄滅。
屬於血色暴君的臉依舊完美無瑕，沒有留下任何傷痕，仿佛那個暴雨之夜所發生的一切從來沒有存在過。
石榴色的人造義眼看不出絲毫不自然的地方，連瞳孔細微的收縮放大都無比清晰。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覆仇？”
“我為什麽要恨你？”
他當然有充足的理由憎恨葉薇。
只是在這一刻，葉薇從那雙由她親手締造的鴛鴦眼中，只看到平靜得近乎柔情的碎光。
“赫琳，”狄特裏希嘆息般地低聲道，聲音輕緩如溪流，“難道我身上就沒有流著伊卡聯邦的血嗎。”
這也許是他的陷阱。
狄特裏希慣常用他異於Alpha的驚人美麗蠱惑人心，盡管他自己沒有這樣的自覺，但任何人看到他仿佛無時無刻不在發光般的容顏，聽到那仿佛太陽神隨手撥弄琴弦般的低沈嗓音，都會不由自主地臣服、虔信。
葉薇並沒有被他迷惑。
在這個寂寥無人的黃昏走廊之中，狄特裏希的傲慢徹底激怒了她。
他渾身上下毫無防備，每一絲肌肉都仿佛輕松得不能再輕松，像是慵懶的獵豹懶洋洋地曬在夕陽溫熱的餘暉中。
對於這樣一個完全不設防的敵人，就算葉薇的身體不在巔峰狀態，也能夠輕而易舉地將他完全壓制。
帝國之主被她突然襲擊之後，空氣裏漂浮的塵埃依舊在玻璃窗透過的暖黃光芒中緩慢地漂浮沈降，沒有絲毫異常的氣流攪亂它們的浮動的節奏。
這下葉薇才是真的確定了，狄特裏希的確是孤身前來。
她的手掐住他的喉管，逐漸收緊的力道讓Alpha蒼白的臉色也浮起了詭異的潮紅。
他甚至沒有掙紮，就在葉薇以為自己就要這麽扼死未來的血色暴君之時，屬於男性的筋骨分明的修長手掌輕輕地包裹住了她的手。
他終於要反抗了嗎？
葉薇沒有想到的是，那只手只是輕輕地勾住了她的指節，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姿態引導著她的手從頸窩滑下，沒入領口的陰影之中。
他的衣帶不知何時解開了。
交疊的領口隨著他們的手指向兩旁散開，露出蒼白肌肉上猙獰虬結的積年疤痕，很難相信這是屬於帝國暴君的身體，看起來更像是被折磨得體無完膚的奴隸的皮膚。
葉薇的眼神凝住了。
狄特裏希的胸膛中央，粗暴地鑲嵌著一顆光芒璀璨的赤紅晶體。
曾是“赫琳”的時候，她為狄特裏希處理過很多次身上的傷口，葉薇確信在那之前，他的身上是絕對沒有這麽一個詭異的玩意的。
Alpha輕輕喘了一口氣，氣流微顫的尾音聽起來像是一聲如釋重負的低笑。
“按下它吧，赫琳。”他捉著葉薇的指尖，讓她柔軟的指腹在殷紅如血的晶體上摩挲，像是想讓她記住每一道光滑切面的紋路一般，“從來沒有什麽和平可言，你所喘.息的這一瞬，不過是短暫的休戰期。”
“這是什麽？”葉薇心中隱隱有了一個猜測，但這莫名的直覺竟讓她也感覺到了恐懼。
狄特裏希握著她的手稍稍用力往下，葉薇立刻反射性地甩開了他的手，力道之大，讓Alpha的肌膚上登時留下了一道紅痕。
“現在是聖血節，帝國的貴族幾乎都聚集在帝星，”狄特裏希慢慢地說，像是在給孩子念一本睡前童話，“只要你啟動它，你恐懼的一切都將不覆存在……包括我。”
葉薇更加確定了，這枚造型詭譎的赤紅晶體，恐怕就是原著結尾時暴君毀滅帝星的啟動裝置。
它竟然就安裝在帝國皇帝的胸口。
“怎麽了赫琳，你怎麽在發抖？這不是一直以來，你夢寐以求的東西嗎。”狄特裏希的聲音蠱惑地響起，“按下它吧，你在猶豫什麽？”
沒錯，只要帝星十二區在這時候被引爆，整個帝國都將陷入史無前例的癱瘓。伊卡聯邦可以輕而易舉地占領帝國，徹底結束這場戰爭。
葉薇很清楚，狄特裏希不是一個會開玩笑的人，他說這是帝星的□□，那它就一定是。
唯一的代價，只不過是她也會隨著帝星化為宇宙間的星塵罷了。
而那些生活在帝星的帝國普通人，還有被排斥在外的異色種奴隸，也會淪為帝國皇室和貴族們的陪葬品，永遠地消失。
居住在帝星的人很多，但是對於整個帝國、再加上整個聯邦來說，龐大的數字也被比較得微不足道。
不會再有什麽見鬼的劣等人口清除計劃，養父艾德文上將不會戰死，養母漢莎夫人不會被帝國人活活燒死，那些許許多多她不知道名字的聯邦人不會因為帝國、因為狄特裏希而流離失所。
只要她，將原著的結局提前。
“赫琳，”狄特裏希喃喃地叫著那個虛假身份的名字，“我現在，感覺到好溫暖。”
“從前的每一天都太冷了，冷得讓人的骨頭都快要凍碎。”他又將葉薇的手捉進了自己的掌心中，像是要靠著這一點點肌膚所傳遞的溫度逃離凍斃於風雪的命運。
“不過沒關系了，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我們？
葉薇霍然起身揪住了狄特裏希的衣領，“你知道依文潔琳還活著！”
狄特裏希微微頷首，像是兄長般包容著不懂事的孩子胡鬧，唇邊淺含著些許笑意，“母親會回到我們身邊的，不過不是現在。”
他所透露出的信息意味著，依文潔琳現在不在帝星！
萊塞亞沒有騙她。
“讓母親開心一下吧，毀掉這座她不願再看一眼的囚籠，”狄特裏希又開始帶著葉薇的手往胸膛前的血紅晶石走，聲音嘶啞如蛇信吐露，“作為我們一起送給她的禮物。”
“這不是我想要的結局。”
出乎狄特裏希意料，黑發的女性Omega只是松開了他的衣領直立起身，不再對那顆在雪白襯衣皺褶下若隱若現的紅晶石投註一眼。
葉薇閉了閉眼，才以冰刀般的視線看向狄特裏希，“你也休想用它來威脅我。”
銀白如月色的長發隨著Alpha起身的動作而漂流搖蕩，那種陰鷙冰冷的瘋狂從狄特裏希俊美無儔的臉上消退得一幹二凈。
“你不知道自己錯失了多好的一個機會。”他平靜地說。
夜色像是滴入水面的一滴墨，濃郁的暗紫色從遠處的天幕漸漸浸染深入，走廊中幽暗晦明的光影雕刻出狄特裏希如大理石雕像般的臉部輪廓。
那雙異色的眼眸如同深淵中點燃的鬼火。
刺眼的白光在身旁炸裂開來的同時，伴隨著炮火的轟響和尖銳的警報聲，在一切混亂無序的喧噪中，身穿帝國制服的Alpha軍人步履平穩地迎面走來——
那道烏黑的軍裝身影穿過了葉薇，恍若無覺地走向走廊盡頭。
“三小時前，駐守在帝國邊境的某支艦隊發送了這段投影。”狄特裏希的聲音在葉薇身側響起，他微側過頭看向目光陡然銳利的Omega，意有所指地說，“看到你的熟人了嗎？”
葉薇的瞳仁死死地鎖定在破損舷窗外的那只登陸艦上。
屬於伊卡聯邦的軍用先鋒登陸艦之後，是一整支訓練有素的聯邦艦隊。
本應駐守在朗基努斯要塞的第七艦隊，為什麽會忽然出現在這片星域襲擊帝國的巡航艦……
在紛亂的炮火之中，這只受損嚴重的帝國巡航艦憑借著駕駛員極其可怕的技術躲開了第七艦隊光刀般鋒利的進攻，斷尾求生後避免了任人宰割的命運。
屬於帝國的援軍也已經到達，巡航艦在掩護之下回歸了主艦的通道入口。
葉薇似乎沒想到自己會有在戰場上為帝國人捏一把汗的時候。
在全包圍的立體投影之中，如同身臨其境一般感受到當時的每一寸空氣的流動，進入主艦後沒有聽到艦隊人員的死亡通報，她幾乎下意識地長舒了一口氣。
還有轉圜的餘地……她擡起眼，正好撞上了狄特裏希似笑非笑的眼神。
他好像覺得她的反應很有趣似的。
狄特裏希並不是一時間心血來潮，為了與她單獨見面就大張旗鼓地關押了正在參與軍部交流會議的伊卡聯邦人員。
在戰時狀態下，他的舉措是完全合理的。
從現在起，伊卡聯邦的Omega們就是白送給帝國的人質。
大概是篤定了她沒有逃跑的可能，也無法再將帝國的機密洩露，狄特裏希就這麽風輕雲淡地將前線的作戰記錄完全在她眼前敞開。
接下來的數十分鐘裏，葉薇幾乎忘記了自己仍然處於狄特裏希的獠牙之下，她近乎貪婪地沈浸在全息作戰投影之中，恨不得連每一個微不足道的信息都牢牢記住。
帝國是棘手的敵人。
現在她就身處於這只猛獸的頭腦中，帝國艦隊在首腦的指揮之下每一次精妙、精準的閃避與反撲像是刻印進了她的本能之中。
她目光覆雜地看向坦然的狄特裏希。
與常規的邊境沖突不同，他是這一場攻防戰之中的遠程指揮官。
熾天使號也無法再三個小時之內在帝星與帝國邊境之間躍遷一個來回，如果不是清楚這一點，她幾乎就要以為狄特裏希親自坐鎮於帝國邊境，預先就對伊卡聯邦的突襲做好了準備。
戰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然而帝國的指揮官就如同頂級的演奏指揮家一般將每一個重音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節奏和韻律之中。
他幾乎是游刃有餘地完美應對了這場襲擊，在人意想不到的時候一轉攻勢，像是一只被獵物的垂死掙紮取悅的貓科動物一樣喜怒不定，耍弄得厭煩時幹凈利落地朝獵物的喉管落下利齒。
到底是誰在指揮第七艦隊，是誰策劃了這次破壞和談條約的襲擊！！
眼看著第七艦隊就要在狄特裏希的進攻下潰不成軍，葉薇攥緊了拳頭，死死咬住牙。
她要記住這一幕，十倍、百倍地——
一支漆黑的艦隊如黑刃般刺入了戰場。
混亂的戰局像是一塊千瘡百孔的黃油，被一把銀亮鋒利的餐刀絲滑順暢地一分為二。
狄特裏希的攻勢被切斷了。
那支漆黑的艦隊靜靜地佇立在兩軍之間，仿佛一頭隱沒在黑霧之中沈睡的深淵巨獸，被外界的嘈雜煩擾了清夢，半睡半醒、半是威脅似的噴了個響鼻。
不會有人試圖在這個時候將它激怒的。
“通訊器打開了嗎？”聲氣溫和的青年男聲頗有耐心地問道，通用頻道忠實將他的聲音記錄了下來。
“已經打開了？！”那個聲音慌亂了一瞬，似乎還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很快就鎮定了下來，用溫潤平緩的語調從容自若地繼續道，“場地租用費麻煩雙方結清一下，唔，好像還有非法侵入領地造成航線阻塞的損失賠償、星系居民受到流彈驚嚇的精神賠償費用……”
通訊頻道中忽然傳來一陣陣紙頁翻動的窸窣聲響，真不敢相信星際時代竟然還有人在使用紙質賬單。
戰場上令人屏息的半分鐘艱難地過去，頻道裏的那個人才笨手笨腳地翻到了賬單的最後。
他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像是被賬單上的天文數字嚇到了一樣，轉過頭遠離了收音設備，通訊頻道裏模模糊糊地傳來一聲，“要這麽多嗎，好像有一點太過分了。”
接下來的半分鐘裏，在通訊頻道中近乎玩笑般的討價還價中度過了。
發生了一點小小爭執後，那個聲音的主人終於回來了，用沒什麽攻擊性的溫軟語調幹著星盜最擅長的催賬的活兒。
“……請在七個星歷工作日內結清費用，如需以物資抵押，請運送至荒蕪星C線航道中轉站，我們的工作人員會及時清點。”
荒蕪星？
開玩笑的吧，荒蕪星的星盜找上帝國和聯邦的交戰艦隊討要場地使用費……
葉薇恍恍惚惚地眨了眨眼，幾乎要以為自己在做夢。
投影裏的狄特裏希像是終於受夠了這場鬧劇，在帝國內部的通訊中發出一聲冷笑，下令撤離。
葉薇下意識地看向身側的真人，銀發的Alpha察覺到她的目光，回以一個頗有少年氣的無奈笑意。
在戰場上遇見這種無賴，的確讓人挺無語的。
葉薇很清楚狄特裏希為何毫不戀戰，在這種多方勢力摻雜的戰局之中，及早抽.身才是一個理智清醒的指揮官的第一選擇。
然而第七艦隊的指揮官似乎已經失了智。
“不可能！他不可能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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